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

關燈
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

(六十二)

天欲黑, 疏星淡月,斷雲緩緩地移動著。

皇城之下,寬厚規則的城墻如同一所牢獄, 壓抑寂靜。東宮門外兩盞大紅燈籠在深藍暮色下閃著亮光, 尾部流蘇隨風晃著。

自袁冬月隨祁政離府, 袁俞月尋著機會便將她說予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梁氏。梁氏聞言倒覺得稀奇,既然袁冬月三番五次地想逃離東宮, 對此等榮華富貴棄之如敝履,那不妨便成全她。

梁氏在朝中稍托關系, 讓袁俞月裝扮作宮女模樣隨著一行籌備晚膳的婢女進了東宮。

袁冬月被限制了自由無法出宮, 那便送俞月進宮去。她倒要看看袁冬月究竟能有什麽計謀可使。

“你去布置酒醴之事, 你負責膳饈的陳設。”大丫頭朝著底下眾人吩咐著, “你去庖廚洗凈食材。”

她指著袁俞月道。

“是。”袁俞月答應著,轉頭便欲隨宮女離開。

大丫頭攔下她, 沒好氣地問道:“你是新來的?擡起頭來看看。”

袁俞月腳步一頓,遲疑地回過身去, 垂著頭一時沒說話。

總不會才剛來就暴露了吧?

大丫頭見她離行前竟不知朝她這位東宮的掌事丫頭作揖, 看來是一點規矩也不懂, 便額外囑咐道:“食材務須洗凈!據千紅姑娘說, 這位袁小姐對吃食很是講究, 你若惹得她不快,讓你掉一百個腦袋你也擔待不起!”

“是。”袁俞月亦沒好氣地作揖, 轉身之時翻了個白眼。

大丫頭不自覺在原地呆楞了片刻, 後背驚起一陣涼意。

方才那名婢女的眼神好生銳利, 她唯恐自己掌事丫頭的身份不保。

……

袁俞月將那生鮮果蔬通通倒入水池中, 拿起一只木瓢舀了清水澆去,看一些肉類蔬菜沈底, 幾顆圓滾滾的瓜果飄在水面打圈。

井水冰冷刺骨,她伸著食指撥弄一番水中的食材,很簡單地過了遍水便將裏頭各物擰出。

“這兒沒水了,我去外頭提些進來。”袁俞月回頭朝著同在庖廚裏忙碌的宮女說道。

宮女嘴上應和著,手中仍在不停地籌備晚膳。

方出庖廚,袁俞月擰著眉瞧自己充滿腥膩氣味的雙手,胃中猛犯惡心。

這會終於得空離開,她沿著暖廊直走,欲要去尋袁冬月。奈何這會下人們均在除塵或備膳,實是尋不到一人能夠問路。

她只對客堂、正廳一處的建築熟悉,別處祁政也從未允她來過。

在一眾寂靜蕭條的屋宇中,她瞧見一處寢宅外高懸著彩燈,門口兩座寶石靈芝盆景,在屋內暖光照耀下,一層白雪只如一叢繁花。

她踏入屋去,裏間充溢著溫暖清香的炭火氣,一張精致的梳妝臺,一旁擺放了只青花纏枝蓮瓶,又設幾把金絲楠木椅,描金漆空心四扇屏風,各類家具都是精致又嶄新的。

想來這就是袁冬月在東宮的寢居室。她再轉身去看,只見一盞宮燈下,今日袁冬月所穿的那身蹙金條紋流蘇蓬便高高地掛在黃花梨木架上,周身在燈光下更閃出璀璨耀眼的光芒,精致華麗之至。

她情不自禁地取下那身衣裳,細細摩挲了番它的皮質。

這本該是屬於她的東西,她才是要嫁入皇室的那個人。

……

一陣敲門聲急促傳來,“小月──”

庖廚裏的宮女見袁俞月遲遲未歸,便出屋來尋,這會推開了袁冬月的屋子的門。

“奴婢該死!不知小姐竟在屋內!”宮女擡眸之際,驚慌地垂頭道歉。

袁俞月渾身一緊,垂眸瞧眼自己一身蹙金流蘇蓬,輕輕側過頭,想要看清身後的情形。

“退下。”她遲疑了片刻才簡單開口道。

“是、是!”宮女吐出一口氣,好生收回跨入門檻的腳,伸手將兩扇門合上。

小姐提前回來,她竟一直呆在庖廚中都不知,這會竟沖撞了小姐,哎!

宮女正在門外懊悔。吱吖一聲,屋子的門又被打開,驚得她趕忙躬身行禮:“小姐。”

“咳──”袁俞月咳嗽一聲,欲清清嗓子。

“小姐您──!”宮女擡頭,這會不知袁冬月為何戴上了一只幃帽,心中甚是奇怪,“小姐您可是又害了病?”

“無事。”袁俞月夾著嗓子道。

好在她與袁冬月眉眼間有幾分相似,身型又相近,帶了幃帽倒難以辨認出來。恰好近日又染了風寒,嗓音有些許嘶啞。

“領我去太子殿下的寢宮。”她命令道。

“是。”宮女擡眸瞧她一眼,嘴中應允著。她雖不明白為何今日袁小姐倒願意尊稱太子為殿下了,也不明白為何她需要自己領著去殿下的寢宮,不過這不是她該關心的事。

“小姐,到了。”宮女說道。

“好,你退下吧。”袁俞月忽地憶起什麽,又冷言喝止:“有事先敲門。”

“是,小姐。”宮女得了命令便趕忙退下。這會小姐已然回宮,可晚膳還未曾籌備好,她可得抓緊時間了。

待大門合上,她揚起唇角打量著庭院,只見昏暗的庭院中滿眼都是冬日枯萎的月季,並無什麽別致之處。她趕忙推開屋門,朝室內走去。

撲面而來一股淡淡的焚香氣息。

屋內陳設簡單奢華,目光所及之處都好似有他生活的印跡,因而可以想象他在這讀書、用膳、處理政務的模樣。

她伸手輕輕撫弄過茶杯、書簡……貪婪地想要融入進他的生活裏。

忘我之時,袁俞月心頭猛地一緊,驚覺這屋內的香味她是極其熟悉的──此乃雨露香!

記得曾幾何時,她曾撞見過母親梁氏在眾姨娘的房間裏燒過此等香餅,因而偌大的袁家也只有蘭氏生出兩位庶出的孩子,再無其他子嗣。

如若沒有記錯,此香吸入對身子損傷極大!

袁俞月越想心頭越氣,不曾想這袁冬月為了不與祁政圓房,竟不惜以傷害他的身體作為代價。

沒有一絲猶豫,她便尋來一只空的炭火簍子,拿著炭鏟子將那只琺瑯金絲三足火盆子裏頭的火星子鏟出,隨後倒入一旁的香灰盒子中。

夜色已至,不再殘留一絲深藍。屋內亮著幾盞雕花彩繪宮燈,火盆子裏頭沒有火星,僅層層灰黑的炭燼,正朝上冒著彎彎繞繞的白煙。

袁俞月戴上幃帽,正欲出了寢宮去。

“阿瞳──”

是祁政的聲音。

她的大腦猛地發懵,身子直僵僵地楞在原地,絲毫不敢回頭去看。

如若被他發現自己穿著袁冬月的衣服,還不經允許便出現在他的寢宮內,她絲毫不敢想象他會如何地震怒,又會如何地厭惡自己。

沈重的腳步聲漸近,一步一步,均踩在她猛烈的心跳上。

腳步忽停,她緊閉了眼,心頭緊張到完全不能呼吸,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厥去了。

“阿瞳。”

他低低地喚著。

袁俞月只感覺一只寬厚的大手摟過了自己的腰間,後背緊接著覆上高大結實的身體,他的頭輕輕地朝自己面頰上靠,壓住了緯紗,待滾燙的額面埋進她頸窩時,她的肩頭猛地一顫。

他渾身散發的酒氣不可遏制地鉆進她鼻尖,她的肌肉緊繃著,腹部那處,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只讓她更加不安。

今日外邦使者來朝,他方隨皇帝參加了晚宴,皇帝今夜高興,他亦陪在一旁喝了很多很多的酒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袁俞月試探性地伸手觸向他的手背,先是指尖,她感受到絲絲熱意與凸起的青筋。

祁政沒有反抗她。

她便直直地覆上他的手,掌心亦使了些力,隔著一層衣褥,他的手緊緊貼在她的腹部,透出一陣暖意。

“怎麽戴了只幃帽?”祁政沈著聲音問道。

袁俞月不敢說話,怕他會認出。

她身體裏的血液翻騰著,鼻間呼出的氣息也愈加濕重滾燙。

她咬緊嘴唇,不停地安慰自己。她現在是袁冬月,不用怕的,不用緊張,祁政是愛她的。

袁俞月忽地回過身去,隔著一層緯紗,緊閉雙眼親上了他的唇。

這是在她的想象中、夢中,不斷不斷重覆上演的片段,此刻終於得以實現,她甚至激動地有些想要哭出。

對面那人卻比她還要緊張、還要瘋狂,她好似能聽見他震耳欲聾的心跳聲,縈繞在耳畔無法驅逐、無法躲避的呼吸聲。

他忽地擡手將她的幃帽取下,更深更熱烈地與她接吻,她只感覺招架不住,雙腿渾發軟。心動緊張之際,卻又怕他會認出自己來,便只好將手肘輕輕搭在他的肩膀,輕輕捂住他的眼。

她又狂喜,又驚慌失措。

祁政托上她的臀部,猛烈的心跳讓他的大腦有些發暈,緊皺著眉循著記憶滅了寢宮的燈。

……

自與李尤恩一別,袁冬月回東宮換了身衣裳便去蘭心宮尋了祿瑤。二人一同完成了一副簡單的雲海飛花刺繡圖,將近傍晚之時,阿瑤前去參加了宮廷晚宴,她便獨留在蘭心宮隨意吃了些果餅。

這會見祿瑤遲遲未歸,想來她回東宮遲了祁政會要發怒,便乘了馬車回去。

宮女們早早備好晚膳,卻許久不聞太子殿下與袁小姐傳膳來用,這會便在庭院裏尋了些瑣事來做。

袁冬月從正廳前經過。

“二小姐──”宮女行禮道,袁冬月回頭輕輕朝她笑笑,接著又要走。

“二小姐不用晚膳麽?”宮女忙道。

“啊,我用過膳了。”袁冬月回應道。

“噢──”宮女緊蹙了眉,見袁冬月一襲華白月衣,忽地憶起她來過東宮換此身衣裳,那前半個時辰怎又換了另一套?這會又換了回去?

宮女心底好生疑惑,懷疑是否是自己記憶錯亂了。

袁冬月見宮女沒再說話,便回過頭繼續朝寢宮走去。

遠遠瞧見祁政的寢宮裏頭燈火昏暗,她疑心他參加晚宴還未歸來,如此自己倒算回來得早了。

待再走近些,她透過薄窗瞧見裏間只點過一盞白釉蓮瓣燭臺,好似置於床尾的一處青釉琉璃櫃臺上。

她輕輕推開門,覺得奇怪。

袁俞月聽見門推開的聲響,渾身一緊,雙手環過祁政的脖頸處,將他的頭輕輕下拉,使其埋入她肩頸上側的枕褥處。她咬著嘴唇沒有再出聲。

袁冬月的步子很輕細。

很輕微的木架摩擦聲,以及賣力的呼吸聲。

若非她前世幾乎有與之一模一樣的經歷,她或許此刻便會傻楞楞地跑去床旁,而後尷尬地瞧見他二人的雲雨之歡。

此刻,她心底只有震驚與不解,隨後又悄悄地退出房門去。

……

袁冬月坐在外邊的涼亭裏,冷風呼呼地吹著,她手中並無暖爐,卻也不覺得冷。裏邊的人她很確定是袁俞月,因此坐在這兒等她便好。

她忽覺得就算是重生之後,該發生的事竟也都發生了,只是心境不同了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她很慶幸自己再遇到這相同的場景,心底很是平靜淡然,她想自己或許是真的放下了,從前那種絕望崩潰的滋味,她再也不會感受到了。

風大,雲便清淡,月也越亮堂。

月華如練。

袁冬月撐著下巴遠遠眺望,不知道祁寒此刻在幹什麽,是否和她一樣,也在睹月思人呢?

·

寢宮那扇門忽地半開,袁俞月和著那襲蹙金條紋流蘇蓬走出。

袁冬月坐在涼亭內等了許久。

袁俞月與祁政二人結束後,她依偎在他懷裏,感受著他的呼吸與體熱,待他睡著後,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來。

她一時沒有說話,只是緩緩走進亭內,坐在袁冬月對面。

她借由袁冬月的身份與祁政行夫妻之事,此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開口,心頭只感覺自己又低袁冬月一等。

“阿姐此番來東宮,可是考慮好了?”袁冬月擡眸看向她。

見她身上穿著自己的衣服,神色依舊幾分迷離。袁冬月一時摸不清這是怎麽一回事,不明白為何她忽地出現在這寢宮內,不明白她與祁政之間的關系怎忽地近了如此之多。不過她不關心,也不在意,正事要緊。

“考慮好了。”袁俞月說道,“要我怎麽幫你?還有,你能給我什麽條件?”

袁冬月唇角泛出一點笑意,這阿姐終於果斷了些。

“我要你當這個惡人,讓我假死脫身。”

“什麽?”袁俞月不可置信道。

“我助母親奪回兵權,這能確保他出於利益殺不了你。更甚者,他會不會又出於利益來娶你,我不能保證。但我必須離開東宮。”袁冬月口中的話說得毫無退讓的餘地。

袁俞月:“呵,你這話說的好似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吸引力。”

袁冬月笑著回應道:“母親奪回兵權還不夠?我離開京城,再不與你爭、不與你搶還不夠?”

袁俞月遲疑片刻,忽又想起今日與祁政的溫存。

她其實不需要祁政愛她,只要能陪在他身邊,她便心滿意足。只是這個人如若不能是自己,也絕不能是袁冬月。

“好,我答應你。”

她此刻忽地想清楚了。祁政恨她也罷,從始至終她的對手就只有她袁冬月一人,只要她離開了,她勝券便在握了。

不過是一場假死脫身的戲碼,這個惡人也並非要她當不可,只是這樣祁政更加信服而已。到時候袁冬月走了,祁政不信也得信,找一個替罪羔羊也再簡單不過。

袁冬月點點頭,繼而垂眸道:“我本想直接出逃,可很難避免祁政不將怒火波及到袁府。”

波及到祁寒身上。

“所以我現在還不能走,我留在他身邊還有用處,必須讓袁氏、梁氏足夠強大。”

讓祁政一步步失勢、失權,再不能為所欲為。

“如此才算成功。”她說道。

袁俞月如此聽著,覺得並無什麽不妥,便也點點頭。

“嗯。”袁冬月起身預備離開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“等等,”袁俞月忙叫停,“這幾日我興許會在東宮出入,你給我做好掩護。”

梁氏的意思不過是送她入東宮,以便能與袁冬月商量。今夜與祁政這麽一相處,她心底倒很是舍不得。

袁冬月身子頓了頓,皺著眉想那句“掩護”究竟是何意:“行。”

·

“明月皎皎無纖塵,夜夜流光覆照人。”

滿地霜雪落了枯竹葉,祁寒獨坐在將軍府內的一處閑庭,把酒作詩,睹月思人。

夜已深了,將軍府外還駛來一輛馬車。

來者便是李尤恩,踏著清輝入內:“寒兄,好詩、好雅致!”

祁寒瞧見是他,也不惱自己思人的情緒被打斷,笑著迎他入座:“夜深至此,李兄乘車夜游,更是好雅致。”

李尤恩:“帶了兩壺上好的熱酒,今夜月色如此之美,理應盡興。”

祁寒回應道:“哈哈哈,李兄這話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,你我二人真真算是志同道合之人。”

二人舉酒言歡,共享閑人之趣。

李尤恩悶了一口熱酒,這會開始說正事:“寒兄,今日我在皇宮可偶遇了袁二小姐。”

“哦?”祁寒的興致霎時被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。

“你看看你,”李尤恩忍不住笑著打趣,“說起二小姐,眼睛都要放光了!”

祁寒嘆笑一聲,面色卻掩不住地嚴肅了起來:“李兄莫要打趣我了,快快與我說說,可是冬月她出什麽事了?”

“好好好,我不開玩笑了。”李尤恩說道,“今日袁二小姐遇見我,說想勞煩我幫她查一查汪卿水的死因。”

李尤恩皺了眉頭:“這……”

“那你可說予她了?”祁寒忙問道。

李尤恩:“沒說呢,我一時半會也不知怎地回答她,便應允她待我查明真相再告訴她。”

“寒兄,我這不是特地跑一趟,來問問你的想法?”

祁寒:“……”

他思考了半晌,忽覺得心底很是猶豫。

歸根結底,他還是不想讓袁冬月發覺他有這麽心狠手辣的一面的。

她定會接受不了他這個樣子的。

“你就告訴她,說汪卿水的死非常離奇,應當是被刺客刺殺而死的,但具體幕後指使是誰,你查了許久,問了許久,但整個朝堂之中無人能知。”

李尤恩撓撓頭,大致也能明白祁寒的用意,便答應了下來:“好吧。”

祁寒:“嗯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